《林荫道》是写实经典，但同样对实景中各种元素进行了取舍和修改。 　　刘一行（漫画家国画家艺术评论专栏作家）

　　绘画画的是什么？这个问题有两类答案——一类答案简单又直接，却不能用语言描述，这是挥笔作画时要的答案；另一类答案复杂曲折，对创作实践没有太大帮助，倒正可用来发展思辨的能力。现在来谈第二类答案。

　　一切绘画——无论其风格是抽象或写实——以客观为蓝本。客观亦只是蓝本而已，绘画所表现的始终不是“真实”，哪怕这绘画是写实的、号称“忠实地再现事实”的，也不是。

　　先作一个比喻——大脑是一面镜子，现实的样子就映照在这镜子里，绘画是另外一面镜子，我们在绘画里看到的影像，就是来自大脑这面镜子的。绘画这面镜子并不是直接对照在客观真实面前。这个比喻说明了什么呢？

　　这说明了：绘画所描绘的真实，其实已非事实本身。人脑是精明的复述者，不会把眼睛所见都讲出来。它要讲的是某个“意思”。为了符合这个意思，“多余”的事实被删减，“有说服力”的事实被保留和强调、甚至夸大——绘画表现的就是这么一种“复述”结果。

　　人按照意思说出事实的喜好，亚里士多德曾有以戏剧为例的说明：戏剧是对人生的模仿。真实的人生千头万绪，无所谓开始也无所谓结束。戏剧必须从这无穷的真实当中截取片断，按照“开头-中间-结尾”的结构组成一个完整的情节。这个“叙述必须完整”就是说出一个“意思”的条件，叙述不完整，意思就不明确；意思要说明白，叙述就得完整。至于怎样才算完整？就要看说的是个什么意思了。

　　举例：著名的《林荫道》，公认是用二维平面表现透视效果的写实经典，它的确不枉此名。从构图角度——由近处向远方眺望一直可以看到地平线；到用色选择——前景用光亮的暖色、远景用深暗的冷色，都可看出作者在处心积虑地表现透视的种种观念。为了画出透视，画面对实景中各种元素的取舍和强调是显而易见的。观众从中强烈感受到了透视的效果，也就是说，作品对于透视这个意思，表达得是很“完整”了。而绘画对真实的记录如此“失实”，恐怕也是摄影要取代绘画的原因之一吧。

　　话说回来，对客观真实进行取舍加工，完全符合艺术创作的规律。画家当然没有必要把看到的一切都画下来，绘画表现的“事实”只要不违反人类对事实的认识就足够了。事实什么样一回事，画儿该怎么画又是另一回事，艺术对其蓝本“剪裁”和“歪曲”本就天经地义。

　　现在可以回答本文开头的问题了：绘画所画的，就是人类的知识。无论绘画是写实还是写意，它所表现的都是我们对世界的认知和想象。在这一点上，写意和写实没有本质的区别。并不能说，写实画的就是客观，写意画的就是主观和虚构；同样的，认为写意才能画出人的主观情绪，写实就只能表现冷冰冰的客观的看法也是不合理的。